這篇文章是我一個朋友寫的,寫得很有趣很有感覺,又符合班刊《戀物》的主題,所以轉貼給大家欣賞。
中午去常光顧的一家素食店吃飯,大概是禮拜天的緣故,人很多,小小店內人聲鼎沸,外頭還有許多人在排隊;第一次看到這個情景,之前來的時候都沒什麼人。
我一個人坐在靠牆的一側,吃著盤中高高隆起的蔬菜草菇,聽著外面的嘈嘈嚷嚷。
過了一會,人潮漸漸散去,空間裡瞬間安靜了下來,只剩下此起彼落的碗盤碰撞聲,但這聲音是輕微的;聲響格外突出的是,頭頂上喳喳呼呼旋轉個不停的老風扇,轟~喳吧喳吧~轟~渣吧渣吧~有節奏的,是流動的。
我嘴裡啃著青菜,對著不知道有沒有發霉,總之有發黃的木板牆,眼神沿著它的紋路,靜靜地流浪。
十幾年前,我也曾經整天對著一面發霉的木板牆和一台老電風扇,玩著一整個下午。
在買不起冷氣機和第二台電風扇的童年時期,每個夏日的午后,我和哥哥姐姐蹲在冰涼的地板上,對著一台大同公司出產的老風扇,隨著它左右晃動。我們三人的影子是逆著光的,陽光從窗戶和門縫中透了進來,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那時院子裡種了一棵兩層樓高的玉蘭花樹,玉蘭特有的淡雅香氣在緩慢炎熱的空氣中,穩定地散發著。香氣飄入屋內,捲進了電風扇中,咿咿呀呀地攪拌著,有點澀有點甜,帶著清涼。
其實風扇的聲音是很吵很雜的,尤其是一台破舊的老風扇,也因為他老舊不穩定,聲調會忽高忽低,有時候還會冒出焦味。或是不相干的紙屑或蚊子捲了進去,它會像得了腸躁症嘎嘎嘎叫個不停,這時候我們就會大笑,開心得不得了,...小孩子的笑點真的很低。
電風扇是我幼年時期最古老的電台。全家五個人擠同一張床上,聽著風扇喳喳嘎嘎的聲音,
感受它持續而忠厚地送著風,然後安然地睡去。
後來我們發現對著電風扇說話,聲音會變得特別有趣,很難形容那個有趣:音質裡像是充滿了沙粒,上下刮撫著,音波也微微地震動;大概幻想自己是電視上的大俠在發功,我們輪流對著那台電風扇說話、唱歌、哇哇大叫,累了,在它旁邊蹲著、坐著,或躺著。
當時年紀太小,從未學過「壞掉」、「年久失修」這種字彙,鄉野間一個小風扇就乘載著人類娛樂發展的不滅定律。
有時候只聽著風扇的聲音也蠻無聊的,我哥就會教我從一數到一百。電風扇這東西實在奇妙,他最涼的時候,絕對不是正對著你吹的時候;而是對著你45度角,快吹到你或是剛離開你的時候,才有一股涼風。所以我總是期待著「45度角的快活」。
通常蹲在風扇旁邊,手上還會拿著冰。這冰不是外頭買得到的。小時候吃的冰,是媽媽把吃剩的綠豆湯,裝到一個一個小小的夾鏈袋裡,放到冰箱去冷凍;過了一天,綠豆湯就會變成綠豆冰,我們嘴饞了就向媽媽取來吃。舔到沒了,再把袋子洗一洗,等下次媽媽煮綠豆湯時再拿出來用。
夾鍊袋上是米老鼠的圖樣,那時根本不認得這個畸形的鬼東西是什麼,只知道看到它就有冰冰甜甜的可以舔。
小時候吃東西很慢,吃冰要舔一整個下午,晚餐還會吃到睡著。晚間七點多,是附近鄰居孩子們的玩樂時間,吃飽飯大家在外面玩球、玩捉迷藏、土地公、紅綠燈、閃電滴滴。
因為我吃得慢,而且會邊吃邊打瞌睡,每次聽見外頭嘻嘻哈哈的喧鬧聲,就非常地羨慕。一直問媽媽我可不可以不要吃了,我想出去玩,答案當然是不行的。好不容易吃完了,八點檔卻要開始上演,外頭的小孩都回家看電視去了。
當時吃飽飯後的玩伴只剩我哥哥,他會在九點以後帶我去巷子口玩捉迷藏。就兩個人,一個躲起來,另一個找,永遠都沒有輸贏,我還是很開心;但是兩個人還是不能玩土地公和紅綠燈:一個人當鬼,另一個喊紅燈的時候,要怎麼玩下去阿!
我只好傷心地安慰自己,明天晚上一定要在七點以前吃完飯。
等到我可以迅速吃完晚飯的時候,童年玩伴都長大了,七點鐘不再玩遊戲,而是在房裡寫功課準備考試,換了下一批小我好幾歲的孩子在外頭玩。
我一直都沒跟上那個七點鐘的玩樂時間。
再大一點,當我哥有腳踏車的時候,他會載著我去外頭兜風,夜間的水田,因月光而呈現鏡面的狀態,房子、電線桿、遠處漁火、朱槿花都倒映在鏡面上,伴隨著陣陣蛙鳴,周圍灑著玉蘭香的粉霧、雨後的草根香,天地朗闊便是如此。
我哥哼著當時最紅的郭富城和劉德華,偶爾也會開放讓我點歌;不過他心機也蠻重的,會故意去騎地面上突起的地方,讓我的屁股痛得唉唉叫。
這樣愜意自在的日子也不可能維持很久,總是要上國高中受升學教育的荼毒,總是有更多的物質誘惑。
後來有了真正的電台和冷氣機,再讓我熱得半死還只吹電風扇,我一定會暴躁得想翻桌。當人一再緬懷當年的時候,也是承認過去已死的同時。
我旁邊的客人嫌風扇的聲音太吵,走到我身邊,扭了一下開關。古老電台的聲音就這麼終止了。
我剛好也吃完了,站起來走到門外。
整理餐盤時,我想著,今晚感冒再嚴重、頭再痛,都要把關於電風扇的回憶寫下來。
2008年6月8日 星期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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